来源:新华网
中国音乐学院声乐歌剧系教授、博士生导师张天彤
2025年1月9日，在内蒙古呼伦贝尔大剧院内，一场别开生面的学术成果发布仪式揭开了当晚“歌游内蒙古‘非遗·家园’呼伦贝尔非物质文化遗产成果展演”活动的序幕。现场所发布的正是由人民音乐电子音像出版社出版的国家出版基金项目——《歌从田野来：中国北方少数民族民间音乐濒危抢救项目——达斡尔族、鄂伦春族、鄂温克族》（简称《歌从田野来》）。它以盘配书融合的形式完整勾画出我国北方人口较少民族达斡尔族、鄂伦春族、鄂温克族的民歌版图，其中，光盘收录56位歌手演唱的350首传统民歌，文本部分包括所录民歌歌词和内容翔实、体例规范的田野调查报告。这是一项有厚度、有分量的学术成果，体现且实现了赓续文化基因、厚植文化自信的系统性传承保护内涵，被作曲家、音乐学家、中国音乐学院作曲系教授樊祖荫称赞为“一部具有前瞻性和实践性的论著”。
而对于该成果的编著者、当晚非遗版块展演活动的主持人、中国音乐学院声乐歌剧系教授张天彤来说，这一“贺岁大礼”既是对她深耕民族音乐领域20余年的有力总结，真实反映了她自聚焦我国北方人口较少民族音乐研究以来，基于田野调查所形成的学术积淀和智力贡献，同时也是一个崭新的起点，将鞭策着她继续深耕于传统音乐领域，将工作中发现的问题、形成的系统思考与深化推进非遗文化传承的时代之需相结合，加以进一步地梳理、提炼，为我国少数民族传统音乐的研究、保护、传承与发展，提供新的理论支持与实践参考。
值得注意的是，张天彤开展民族音乐非遗音乐文化研究的20年，与国家自2004年开始全面实施的非遗文化保护战略部署几乎是重合的。在怎样的背景下，一名刚刚硕士毕业不久留校的青年教师选择了这样一条既充满挑战也焕发蓬勃生机的道路？其个人学术志趣与国家文化发展导向的完美融合，是巧合还是必然？在一路跋涉、一路拓荒的坚持背后，她书写出了怎样的生命故事？一切都要从一份特殊的学术缘分说起。
国家出版基金项目《歌从田野来：中国北方少数民族民间音乐濒危抢救项目——达斡尔族、鄂伦春族、鄂温克族》，张天彤主编，2024年人民音乐电子音像出版社出版
使命与责任基于田野调查开展学术研究
这是一份没有契约的承诺。
2002年，张天彤以优异成绩从中国音乐学院硕士毕业并留校承担了校图书馆特色馆藏工作。她受硕士研究生导师谢嘉幸教授的启发，凭着年轻人特有的冲劲儿和对民族音乐的天然热情，加入到校图书馆刚成立的“中华传统音乐文化资源建设”项目组，并作为执行人开启了走进森林和草原的田野调查之旅，也开启了她独特的少数民族传统音乐的非遗保护之旅。
“深入到农村牧区后才发现，原来音乐、舞蹈是需要到人民群众当中去学习、去体验的，唯有这样才能真正了解音乐与生活的关系，没有生活就没有音乐。”张天彤坦言，一走进森林和草原，便解开了一个久久徘徊于她心中的谜团，即何为音乐。更令她没想到的是，该项目不仅极大地开阔了她的学术视野，也令她与樊祖荫、乔建中、赵宋光等著名音乐研究学者建立了深厚的学术情谊，特别是与著名音乐理论家赵宋光教授结下了特殊的师生缘分，与北方人口较少民族及其文化保护结下了“浓得化不开”的情缘。
2005年8月，张天彤随赵宋光教授去内蒙古呼伦贝尔市鄂温克族自治旗参加“全国首届鄂温克族、鄂伦春族、达斡尔族民族民间文化艺术学术研讨会”，会后赵教授对她提议道：目前北方人口较少民族的音乐理论研究尚属空白，尤其需要专业学者进行研究，可将此作为自己的学术增长点加以关注。这给了张天彤极大的鼓舞，也激发了她强烈的使命感。
2005年8月，张天彤与著名音乐理论家赵宋光老师前往内蒙古嘎仙洞调研
自此后，张天彤怀揣着虔敬谦卑的心，秉持着学者的使命感、责任感以及浓厚的学术热情，无数次深入内蒙古、黑龙江、新疆等地，探访达斡尔族4个方言区、鄂伦春族5个聚居区、鄂温克族3个部落，采访歌手、学者、普通民众千余人次，录制了千余小时的音视频资料，收集了大量曲谱手稿、图片、绝版出版物、民族服饰、民族乐器等。
其中，自2016至2018年，在受文化和旅游部（原文化部）民族民间文艺发展中心委托开展《中国少数民族濒危传统音乐抢救项目》期间，张天彤师生团队所收集的资料被收录进《中国记忆——中国传统文化艺术基础资源数据库》，作为宝贵的非物质文化声音遗产永久性地保存在国家级声音档案里。
2011年8月，张天彤由博士导师樊祖荫教授陪同前往新疆塔城采访达斡尔族民间音乐家甲子（已故）
在张天彤众多平行开展的少数民族传统音乐研究中，以达斡尔族传统音乐为研究对象的著述最具代表性和典型性。在樊祖荫教授门下，她完成了《变迁与坚守——达斡尔族传统音乐文化研究》博士论文，2023年又出版了专著《四方水土四方乐——达斡尔族区域音乐文化叙事》。在这些著作中，“乌春（钦）”“扎恩达勒”等民间音乐术语所串联和代表的，不仅仅是沃金柱、奥登挂、何德志等鲜活的民族歌者和一段段感人肺腑的采访故事，还有从民族传统音乐出发延伸到受访者个人成长经历、生命体验、人生感悟乃至族群变迁、民族情感和文化记忆的立体观照，既有学术思考的冷静与严谨，又有饱含人文视角的情怀与温度。
2018年9月，张天彤与博士导师樊祖荫教授（左）和硕士导师谢嘉幸教授（右）
作为一名汉族学者，张天彤以“小学生”的姿态深入到我国北方少数民族中并为其传统音乐不遗余力地开展研究和保护工作，这为她赢得了广泛的认可和信任，特别是达斡尔族同胞巧借本民族家喻户晓的情歌《心上人》来表达对她的接纳——“达斡尔族的心上人”。
张天彤凭借20余年基于田野调查的积淀和探索，已然成为弘扬民族传统音乐文化的一面旗帜。近年来，随着少数民族民间音乐文化持有者的相继辞世，对其所掌握的民间音乐技艺进行“地毯式”的“盘家底”，堪称是一项“抢救正在消失的音乐博物馆”工程，越发显得迫切而必要。张天彤在对上述3个北方少数民族的研究进行收尾之际，又转而对赫哲族、锡伯族、蒙古族着手开展研究；同时，她也应邀频频参与到我国南方少数民族壮族、侗族、瑶族等传统音乐文化保护项目当中。
如何解释张天彤身上这股始终“在路上”的热情？或许答案就藏在她当年向赵宋光老师所表达的感谢当中：“您的一席话就是我的一辈子。”张天彤坦言，其精神成长和心灵修为都是从田间地头来的，“田野调查早已成为我的成长路径和生活方式了，没有这土壤就没有我今天旺盛的生命力。”
成全与托举在文化交流与传播中完成人才培养
这还是一条无限不循环的文化创新之路和一场与时间赛跑的双重接力赛。
在对张天彤做采访的过程中，她留给笔者最真切又最强烈的感受是：博学、从容、笃定、坚韧，能扎进田间地头，也能出入学术殿堂，能坚守讲台，也能驾驭舞台。这些“看家本领”都因她紧紧围绕少数民族传统音乐文化的研究与保护而自然形成的。
从田野调查来看，受访者年龄最长者近百岁，最年轻者也接近60岁，其中70岁以上的歌者平均掌握曲目30余首，但他们大部分记忆力减退，不能完整演唱，而50岁以下者则掌握曲目不足10首，也几乎不能熟练演唱。这令张天彤意识到，传承民歌的最佳方法之一就是活态展示和传播。为此，她长期通过策划举办音乐会、研讨会及讲唱展演等活动，对北方少数民族传统音乐进行广泛交流与传播。
张天彤循着谢嘉幸教授“让每一个孩子都会唱自己家乡的歌”这一理念，发出“要加强对民族音乐的基础研究”的呼吁，建议推行“高校教师+非遗传承人/民间艺术家+地方音乐家+地方学者”的“四位一体”师资队伍模式，通过开设民族音乐相关专业课程，源源不断地将研究成果转化为课程教学资源，推进少数民族音乐类非遗项目的可持续性、活态性、生态性保护与传承。
2018年张天彤在校方的鼎力支持下，创办了以传唱民歌为己任的学生社团“新山歌社”，为学校的常规教学提供了必要的补充和延伸。她说，带学生“走出去”，受益的只有参与其中的几个学生，若将民间歌手“请进来”，一次交流就能影响上百人。如此，她便架起了一座从民间到高校民族音乐文化传承的桥梁。
2024年11月，张天彤策划主讲“新山歌社”海门山歌专场
“兴民歌之风，扬民族之韵。”“新山歌社”这一开放式课堂的社会效应是显而易见的。自创办至今，蒙古族长调、潮尔，达斡尔族、鄂温克族、鄂伦春族的传统民歌，蒙古族与汉族文化交融形成的代表性民歌漫瀚调，以及汉、瑶、苗、侗、土家等多民族长期共居交融的文化产物新化山歌，陕北民歌、河南商城民歌等，都一一被引入“新山歌社”的课堂。从中国音乐学院走出的青年歌唱家马小明就表示，“硕士学习3年，是张天彤老师讲授的‘中国原生民歌模唱与分析’这门课，让我更为深入地理解了中国民歌的内涵。”
2024年5月，张天彤在国家大剧院艺术资料中心策划主讲高淳民歌讲唱会
与此同时，在张天彤的奔走呼吁和大力促成下，商城民歌等民间表演艺术家得以登上中央电视台、国家大剧院这样的国家最高艺术殿堂。一时间，来自民间的“非遗传承人”获得了首都乃至全国观众的关注和认可。这对躲在幕后搞策划的张天彤来说，是莫大的鼓舞，也是传承和传播民歌、丰富民族文化样态的题中应有之义。
从2014年开始，张天彤招收少数民族高层次骨干人才计划硕士研究生，后又招收博士研究生，致力于培养中国传统音乐理论方面的高层次少数民族音乐学人才。她先后招收16位少数民族学生，形成了一支以我国北方少数民族传统音乐为研究方向的学术团队。
2024年6月，张天彤带领学生再次前往内蒙古莫力达瓦达斡尔族自治旗采风调研
2025年1月，张天彤带领学生采访鄂伦春族、鄂温克族、达斡尔族非遗传承人
通过多措并举，这些硕、博士生得到了全方位的锤炼，茁壮成长为张天彤式的“多面手”，形成了一支被学界同仁赞许的“非常强大的学生团队”：他们不仅能亲临田野现场身兼录影录像、资料收集、图谱整理等数职，也能从学术前沿找到极具研究价值的课题，撰写过硬的学术论文，还能与“非遗传承人”同台交流，自觉接过振兴民族传统音乐的“接力棒”。就在刚刚过去的2024年，张天彤就有4位博、硕士生分别获得了国家级和校级最高级别奖学金。
张天彤说：“‘一块石头也可以改变河流的方向。’这是我追梦路上不变的信念。”新世纪以来的20余年间，为把民族音乐文化的根与魂留住，张天彤以“不用扬鞭自奋蹄”的精神，在学术研究、民族文化传承与传播、民族音乐专门人才培养等方面的种种努力，完成了集学者担当、师者化育及使者传播于一身的蜕变，实现了从一个人的懵懂追梦到一群人薪火相传、携手共进的嬗变。学界认为，张天彤一直以来围绕民族音乐所做出的努力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时代，对于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推动各民族团结与共同发展具有十分重大的现实意义。
张天彤
中国音乐学院声乐歌剧系（中国声乐艺术研究院）教授，中国传统音乐理论研究方向博士生导师，中国声乐表演艺术方向博士生理论导师。2009年在中国音乐学院攻读博士学位，师从樊祖荫教授，研究方向为中国传统音乐理论；1999年在中国音乐学院攻读硕士学位，师从谢嘉幸教授，研究方向为音乐教育；1999年至2024年师从著名音乐理论家赵宋光教授。
曾任中国音乐学院研究生院副院长，声乐歌剧系（中国声乐艺术研究院）党总支书记。荣获第九届首都民族团结进步奖先进个人荣誉称号、2021“中国非遗年度提名人物”、湖南省“芙蓉学者”、北京市课程思政教学名师、2024北京市“教书育人先锋”称号、首都女教授协会“突出贡献奖”。兼任中国少数民族音乐学会理事、北京音乐家协会理事、中国音乐家协会陕北民歌研究会副会长、北京市民族团结进步协会理事等社会职务。出版专著《变迁与坚守——达斡尔族音乐文化研究》《四方水土四方乐——达斡尔族区域音乐文化叙事》；编著《民歌与戏曲》（民歌卷）；参著《我国少数民族音乐资源的保护与开发研究》《开拓之鹰——达斡尔族（中华民族文化大系）》；参与主编《当代民族音乐学研究文集》《传统·民族·世界》《中国声乐作品集》等。主持国家社科基金冷门绝学项目及多项省部级科研项目。广泛参与社会舞台艺术实践活动，策划主持多场国家级传统音乐展演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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