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未时,阿遥跟着赵老太爷回府的时候正撞见千月庄的人从里头出来。
阿遥留心看了一眼,为首的正是外祖母惯用的老师傅,她心里一紧,便多少明白了一些。
“去故安堂给你外祖母请个安,晚上就在那里摆膳。”赵老太爷见外孙女神色微敛,不禁微微地叹了口气。
阿遥闻言福身点头,乖巧说道,“我让何妈妈烧一个外祖父爱吃的云肉鸡丝煲,外祖父一会儿可要早些来。”说罢便转了身往内院走去。
赵太夫人的故安堂就在内院的南边,穿过翠鸣池,再踏过一座石桥,转进了回廊走过小花园便就到了。
阿遥进去的时候,赵太夫人正对着一大堆的泽光绸缎左右挑着。
“外祖母。”她轻轻喊了一声,然后接过了一旁紫鹃递上的湿帕子擦了手。
“回来了?”赵太夫人年过五旬,鬓生华发,却眉宇露神,精气十足,瞧着身子骨便是硬朗得很。
“外祖母又要给我做衣裳了?”阿遥嘴角的笑有些虚浮,也难怪,年底去宣城过年这事儿她是打心底里舒服不起来的。
“小小年纪心思转得这样快,也不知是夸你好还是不夸你好。”赵太夫人闻言浅叹了一口气,然后拂了桌上那几匹上好的缎料,拉过了站在跟前的阿遥道,“可是眼尖瞧见千月庄的人了?”
千月庄是怀阳小城出了名的绣庄,里头两个老师傅是京城待了多年回来养老的,手下教出了七八个徒弟如今的手艺全都上了台面。
赵府上上下下的衣裳绣物,清一色全出自千月庄。
“您才给阿遥新做了四套衣裳,您和外祖父的也都添置了,没得才隔了一个多月又要千月庄来置办衣物的。”
阿遥用掌心贴著赵太夫人的掌心,眼底略过一丝惆怅,“外祖母,阿遥的衣裳真的够了,也无非是去过个年,出了正月便能回来了。”她后半句话说的很轻,似在同赵太夫人说,又似在同自己说。
赵太夫人目光一黯,拍了拍她的背,“你从小在赵府长大,虽这儿上上下下只有你一个小姐,可外祖母知道你知书达理,是个聪慧的孩子。那儿……虽然是你的家,但到底是陌生的,你心里有什么怨气,进了门也不能显出来,再怎么你都是陆家的嫡女,你可记住了?”
阿遥闻言,心里冷冷一笑,却终归不好驳了赵太夫人的话,只能无奈的点头道,“外祖母放心,阿遥知道的。”
“若是真的有办法,外祖母也会拦在你前头的,可你父亲来信说的……诶,罢了罢了,好歹也就去过个年,回头让你外祖父亲自去接你回来。”赵太夫人说著说着眼底就泛起了浊光。
阿遥鼻尖一酸,堪堪地转过了头去。
她魂穿古代重生一世,若说这大周国里真正心疼她把她当家人看待的,也只有外祖父母了。
承欢赵家二老膝下这八年来,祖孙三人的感情本就不言而喻,更别说等着她的陆府,是个怎样令人糟心的多事之地了。
只光想想这些,阿遥就觉得头皮发麻,直觉想这样干脆一病不起,赖在赵府撑过这半年算了!
洪武二十一年整个夏天都暑气难耐,转眼已过九月,却依旧热得人一点精神都提不起来。
早在六月底的时候顾长笙就动身去了幽篁寺,这一走前后也有三个月光景了。
他倒是每隔半个月就会来一封信,洋洋洒洒总能写满两页蝉翼宣纸。
从山林美景写到所见所闻,又从人情世故写到课业专攻,这其中自然不乏一些有趣的事儿,倒也能让阿遥在烦闷之余笑上一笑解解乏。
只是日子越过,阿遥脸上的笑意便是越少。
怀阳离京都宣城相距甚远,先走陆路再转水路,最后还要走十多天的陆路,前后加起来赶紧赶慢地算也要一个月的时间,也就是说过了秋天,阿遥就要准备动身出发了。
“到底是嫡女,若是赶在年节回去,只怕要让府上的人看笑话了。”
赵太夫人近几日总是会在晚膳后留阿遥闲聊片刻,可说是闲聊,却每每都不忘耳提面命,唯恐阿遥心里存了气,举止行为就不那么像大家闺秀了。
祖母胜母,阿遥打出生起便没了亲娘,亲生爹爹又是个没心没肺的混账东西。这八年来,赵太夫人是真正把阿遥当成心头肉一般养著,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口中怕化了。
可是再怎么小心翼翼,却还是躲不过该来的命。
“你从生下来便养在怀阳,宣城那儿虽说是你正正经经的家,可到底从未回去过,想来也已经物是人非了。”
赵太夫人说著拉起阿遥的手捂在了自己的手心里。
“你此番回去,若是大家都客客气气也就罢了,若是胆敢有人对你不客气,你也定不用忍气吞声的。你是什么身份陆家人都再清楚不过了,没得要给那些人服软的。”赵太夫人的话说穿了就是一个道理,便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阿遥听完后浅浅笑道,“外祖母放心,有秦妈妈在,阿遥不会吃亏的。”
秦妈妈是当年赵舜华的陪嫁妈妈,赵舜华便是阿遥的娘亲,赵家嫡女,陆家大老爷的原配。
但到底红颜薄命,赵舜华在生下阿遥的那年便撒手人寰了。
秦妈妈是府上的老妈妈,精明世故,又是手把手带大阿遥的,阿遥这话说的倒也有笃定的道理。
赵太夫人听她这么说,便抹了眼角的氤氲欣慰道,“外祖母知道你年纪虽小但行事稳重心里又有章法,去陆家不会有什么事儿的。便也应该让他们陆家人瞧瞧,府上的嫡女就算是从小养在亲娘故居,也是锦衣玉食学礼不落的名门闺秀。”
当年,虽然把阿遥抱回赵家是为了那一口咽不下去的气,但是说到底赵家二老也是真的疼这个外孙女的。
赵老太爷当年是梁州总督,官至正二品,为人正直清廉,诚宪帝对他也是赞赏有加的。
辞官回乡后,他在老家怀阳定了居,开了学堂设了善寺,清清悠悠的安度晚年。
老人家虽已是两耳不闻朝中事了,可这些年来依然有许多赵老太爷以前的门生前来求教,其中也不乏有些声音是希望赵老太爷再度出山入世的。
正是这样的一个睿智老者,给阿遥取名为青瑶,取意“青云直上,玉瑶作骨”,赵老太爷就是希望膝下这个唯一的外孙女能活的绚烂、充实又平凡。
也是因为赵老太爷坚持,阿遥三岁便开始启蒙,除了女儿家必读的《女戒》、《女训》之流以外,也开了课专门学了《论语》、《孟子》这一类女儿家不太涉猎的书册。
赵家二老就是这样用心在了阿遥的生活闺学上,才让阿遥小小年纪便出落得恬淡贞静、心宁不躁。
当然,这同她魂归古时两世为人也有很大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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