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皇子,喝点酒吧。”眼见着裴知云并不吃菜,她突然出声道。
她上前,抬起手露出皓腕,将桌上的玉壶执起,为裴知云满上一盏佳酿。
银色的酒盏盛着晶莹剔透的液体,并没有任何异样。
轻瞥了一眼滕合乐,裴知云没说话,但手上却将筷子放了下来,将他面前银盏中的酒一口饮尽。
喝完,他将银盏放在桌上,看向滕合乐的双眸似有万千冷意,缓缓道:“公主,这会是我的最后一餐吗?”
听见裴知云拆穿自己的身份,滕合乐也不诧异,只是有些好奇裴知云为什么一副好像知道她今天是来除掉他的模样。
一瞬间心思百转千回,滕合乐忽然心中微微一冷,猜测难道裴知云在整个皇宫中都有耳目?
不过是一瞬间,滕合乐却又否定了这个猜测。这偌大的皇宫……裴知云不过只是一个被囚禁多年的质子而已,就算有一些势力,但也不可能可以将手伸到晋国皇族身边。
更何况,她和翡苔的到来不过是临时起意,她们两人之间的秘密绝无有第三人知晓的可能。
如此这般没有任何证据的前提下,裴知云还是猜到滕合乐的来意不善,倒也是让她越发相信翡苔所说两年之后会发生的事了。
一番思考过后,滕合乐倒也施施然的在桌边坐下,看着裴知云微微一笑:“裴皇子多虑了,酒菜是干净的,皇子且放心用吧,本公主与皇子年纪相仿,只不过是听闻皇子智多近妖,特意备下酒菜想来结识一二。”
少女的笑容很轻快,裴知云看着看起来天真烂漫的滕合乐,心中对她的印象却有所改观。
从前他还以为永乐公主是天真懵懂的温室花朵,今日一瞧,好像是一朵纯白的食人花。
“公主过奖了。”客套的吹捧裴知云并不入耳,并且虽然刚刚裴知云确定了滕合乐带来的酒并没有毒,但他仍旧不会动她带来的任何一份菜肴。
他有一种预感,滕合乐好像知道关于他的一些秘密,但是好像又知道的不多,让他有些不安。
心中酝酿着,裴知云只看着滕合乐道:“姜国的嫡皇长子如若客死异乡,恐惹两国纷争。”
裴知云淡色的眸子里看不出情绪,静静的和滕合乐对视着。
滕合乐的心头一跳。这个质子,倒是比她想象中似乎还要敏感得多,也聪明的多。
仔细想来裴知云说的也对,如若一国嫡皇长子客死异乡,不论是意外还是谋杀,两国之间必然会起纠纷。
这倒是她考虑欠佳了。
这般想着,滕合乐唇角勾勒出一个娇憨的笑:“裴皇子可不要咒自己,什么两国纠纷的……本公主今日来就是想要结识裴皇子,促进两国关系友好,何来纠纷。”
水亮的眼眸对上淡色的眼瞳,滕合乐仗着除翡苔外无人知晓她今日前来的目的,将自己真诚的模样做了个十成十。
还没等裴知云回应,殿门忽然再次打开。
滕合乐抬眼望去,一个拎着食盒的人走了进来,眉目清秀。
素青色的布衣被洗得发白,但在青年笔直挺拔的身上依然有别样风采。
而裴知云闻声,向走来的青年开口:“华琏,你回来了。”
只有在对着陪他从小一同来这宫中的华琏时,裴知云才会难得的露出柔和语调。
“主子,属下去御膳房取回了今日的晚膳。”忽视了木桌旁一站一坐的两人,华琏恭敬的向裴知云行了一礼。
“打开吧。”正好不想碰桌上的食物,裴知云看着华琏道。
“是。”顺从的把食盒打开,华琏摆出了里面的饭菜放在裴知云的面前。
一碟咸菜,一碗白粥。
与满桌的珍馐形成了鲜明对比。
双目愣愣的看着华琏从漆黑食盒里端出来的饭菜,腾合乐原先以为,即使是缺衣少食,至少也该是最下等的两菜一汤一饭。
却没想到,裴知云的膳食里,别说荤腥,居然连油水也不曾有。
装咸菜的素色盘子上,更是还有个豁口。
“你平时就吃这些?”将刚刚的事情抛之脑后,腾合乐看着桌上那碗米粒稀疏得可以称之为米汤的粥,面上惊讶。
在见到裴知云的生活环境之后,忽如其来的,她有些心疼。
破旧的宫殿里空旷,连最普通的帷帐都没有一块。到处的装饰破旧掉漆,却仍旧被擦得一尘不染。
再看吃食,好歹裴知云是一国皇子,此时正是需要进补的年纪,却吃这种东西,可见这御膳房也未免太过见人下菜碟,只看得势与否。
腾合乐决定等会一定要去把御膳房的奴才们狠狠训斥一顿。
端起那碗粥,裴知云秉持着食不言的规矩,对于滕合乐的疑问只轻轻“嗯”了一声。
见他似乎习以为常,腾合乐起身上前一步夺下裴知云手中将要凑到唇边的碗,用力的掼在桌子上,发出“嘭”的一声响。
米汤似的白粥荡得厉害,撒了一桌子的汤水,旁边的翡苔连忙上前拿出帕子将桌子擦拭干净。
“别吃这个,吃饭吧。”腾合乐将玉碗盛的白饭推到裴知云面前,认真的看着他。
两人的目光在一瞬交织,她明眸中有着怜悯和怒火,让裴知云心中微叹。
滕合乐在可怜他,但他并不需要她的可怜。
垂下眼睑,裴知云并未接受:“这些并不是我的晚膳。”
“裴皇子,你不该吃这个。”滕合乐皱着眉:“是我大晋招待不周,稍后我会去向父皇禀明裴皇子的处境,向裴皇子赔罪。”
滕合乐还记得自己原先的目的只是灌醉裴知云然后把他推下台阶而已,不过既然这个方法并不妥当,她现在便改变了主意。
但饶是腾合乐这样说了,裴知云也坐在那巍然不动,神色淡淡看着滕合乐,似是看进她的心里。
不喜不悲,不惊不疑。
初春的天气无常的寒凉,经过这么一来一往的一闹,桌上的饭菜失了热气。
见他执意不动,即使腾合乐心中再如何同情,多年来的王室骄傲也不允许她再热脸去贴裴知云的冷板凳。
“这席酒菜,还请裴皇子慢用,本公主还有点事,就不打扰裴皇子了。”语气平淡,腾合乐转身之间隐隐带着一丝生气:“翡苔,我们走。”
回首间她眸光深深的望着色调灰暗的殿中,看见裴知云素衣摆下是半截黑靴。
这个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腾合乐看得出来,他的衣服小了。
心中闷气转为一声微叹,罢了罢了,倒也是个可怜人。
同翡苔一起跨过门槛,出了殿门。
身后的门缓缓合上,下了几个台阶,翡苔才将将开口:“公主,您这是……”
翡苔的面上满是不解,她不知道为什么滕合乐并没有杀了裴知云,反而好像有些心疼起了落魄的裴知云。
在她眼中,裴知云就是让晋国灭国的元凶,是对公主心狠手辣的恶人,纵使外貌如何风光霁月,也掩盖不了他内心的丑恶。
两人微步徐行的向永乐宫走去,腾合乐听着翡苔的疑问,语气轻轻的回答:“翡苔,我已经决定不杀他了。”
“公主!”本来还以为公主是另有打算,却没想到滕合乐直接决定放过这个元凶,翡苔心中震撼,身子猛然站定,声音拔高了一些:“为什么?”
身边的人停下,腾合乐也随之转身。
几乎是一瞬间,一张红着眼眶的脸出现在她眼前,娇小的身体还在微微颤抖。
翡苔现在是怕,她是真的怕如若裴知云不死,前世旧景依旧会重现。
沉默无言,两人就这么对视着……
两个人固执相对,像是谁先动了便是妥协于对方了。
直到一阵微凉风袭来,让穿得厚实的两人都微微打了个寒颤,然后翡苔下意识的上前一步,想要关怀腾合乐,却又止住。
见翡苔满脸关怀又欲言而止,腾合乐叹了口气,这才拉住她的手,紧紧握着:“冷静了点吗?冷吗?”
“奴婢冷静了。”翡苔的心情平复许多,感受着腾合乐手里传来的融融暖意:“今日……确实有些冷。”
面上不解,她不知腾合乐问这些话做什么。
立在萧索的宫苑里,腾合乐顾盼四周:“你冷,裴知云更冷,你看这纯和宫,你看他衣食住行。”
眸光定在破窗处,她阖了阖眸:“翡苔,虽成王败寇送子为质乃天经地义,但如此这般,终是晋国欠他。”
当然这只是一部分原因,滕合乐不杀裴知云更多的原因是因为,结合着翡苔所说的诸附属国都已联合起来这条讯息,她怕如若姜国的嫡皇长子不明不白的死在了晋国,姜国借机提前向晋国声伐,到时候纵使没有这个足智多谋的裴知云领兵,光是八十五万兵也是足够让晋国狼狈。
无言反驳,翡苔干咽一下缓了缓干涩的嗓子,道:“那公主你打算……”
“我想尽量对他好一点,然后寻个合适时机让父皇派人看守着他,尽量让他心中怨愤化解。”腾合乐抿了抿嘴:“或是实在不行……将他废了然后囚禁,让他无法潜逃。”
还有两年,一切一定来得及。
无论是瓦解附属国之间的联盟,还是保护晋国不被灭国。
随后她转身抬步,将发愣翡苔留在原地。
回味着这句话,良久,翡苔跟上腾合乐的步伐。
主子做的决定,她愿意、也只能信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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